228小說 - The Unspeakable (陳雷2000)

(華語說明)
228事件68週年。僅以陳雷先生此篇小說紀念之。
為服務對台文閱讀尚不熟悉的朋友，內文附上兩個錄音檔，一邊讀一邊聽，應該也可以學習台文吧？（恩恩，不過我有一些地方咬螺絲啦，還請海涵）


The unspeakable

陳雷（文章後壁有說明）

(1)
錄音檔 part I



Hit暗我ê老父he-ku喘又koh大giâ起來，今年tsit-ê 5--月算起來已經3擺ah，tsit回上蓋厲害。He khuì bē輸拍鐵仔灌風tâng hī-hū叫，面一直烏綠--去。我ê老母聽著伊喘，青狂tō罵： 「你tsit-ê薰koh m̄改， he-ku giâ起來，lóng mài tshap你，放顧在你去hê!」 Tann tsit句話m̄-tsai已經講幾遍--lah，mā是講buē liáu tō叫我緊去叫先生。我ê老父一世人無食酒bē罵--人，tō是ài食薰，tsit項改bē過來，he-ku喘ê症頭lú來lú siong-tiōng。 

見giâ起來tio̍h ài去jio̍k陳寅（Tân În）先生來厝--ni̍h往診。真龜怪，lóng定著ài注射才teh ē落去， kan-na食藥仔無效。陳寅先生性地好， koh tsai-iánn阮老父ê症頭，透暝叫mā suî tō來。In tō是看he-ku病si̍k-sāi做朋友。我ê老父好好ê時，定定去醫生館lim茶行棋。人講陳寅先生是圍棋siáu，棋力有tsiūnn段，少年ê時bat去台北參加比賽。

He醫生館tī大街--ni̍h，uì阮厝去用走--ê mā tio̍h ài半點外鐘久。不而過，tsit tsuā路我走kah tsiok熟ah，àn廟後hit區甘蔗園tsánn短路去，免半點鐘tō ē到。總--是lán庄--ni̍h真tsē人傳說，關帝廟後面hit大片甘蔗園有pháinn空--ê，hiàng時仔有查某吊tāu死，身魂不時轉來tī hia。連標叔bat親喙kā我講， hit-ê查某阮阿媽bat伊，叫做阿梅，生做bē bái ， hōo in翁放sak--去。Tō是tsit-ê關係，nā m̄是真正要緊ê都合，我盡量無tsánn短路àn hia過。

Tsit暗看起來是嶄然（tsám-jiân）緊急ê狀況，我ê老父he-ku喘tsiok tsē冬，罕得像án-ne hê kah bē講話。我沿路走，沿路汗流。來到廟口，頭殼皮tenn ân，一下tō àn甘蔗園tsông入--去。Hit-tsām甘蔗有二ê人kuân，規片暗暝摸niau， bē輸走入去pōng空內， kan-na有聽著一四界蟋蟀仔（sih-sut-á） teh háu。Ná走風ná透，甘蔗搖來搖去， si-si sa-sa， bē輸查某鬼teh叫。我喙齒筋咬leh， lú走lú緊，規身軀puh ka冷sún ê雞母皮。 

Hiông-hiông頭前hia pōng一聲，suà落koh一聲，像teh放炮仔。我著驚停跤落來，頭前遠遠有燈火teh iānn。 Liam跤uá近去，聽著人teh huah聲。Bih tuà甘蔗溝kû leh kā看， 4、5 ê兵仔giâ長銃圍leh，一ê大漢ê隊長huah ： 「好了!好了!他媽的。過來!過來!」有二ê人àn土跤空pê起來，一人手--ni̍h gia̍h一枝土鏟（sán）。He隊長一手gīm短銃，一手用手電kā in tshiō。Hit二ê人hōo電火照著，bē輸中著定（tiānn）身法，直直bē tín動。He隊長大聲罵： 「他媽的!台灣郎，老子給你顏色看!」用手電照in-ê面， he面ná 食人ê鬼仔頭，目睭tsiah大芯，tú-tú kap我sio對看。Hit-ê 細漢--ê長頭鬃，驚kah喙仔開開，我bē認得是啥人。另外hit-ê，掛目鏡有二撇喙鬚，m̄是別人，tō是陳寅先生， 我看kah清清楚楚。Hiông-hiông隊長huah：「他媽的!跪下! 」陳寅先生m̄跪，兵仔出跤kā tsàm才跪--落-去。He兵仔馬上做一khùn tuānn銃，pin-pin piàng-piàng ，像teh放炮仔。陳寅先生一下倒--落-去，phak tī土跤bē tín動。兵仔比一ê手勢，hit-ê細漢長頭鬃--ê kā陳寅先生ê雙跤mooh--起-來， ngē拖kā伊拖去tàn落土跤空。猶未ua̍t頭過來，兵仔用銃kuáinn àn後khok hmh落，suà手kā tshia落去土空內面。馬上用土鏟kā土khàm起來。Hit-ê隊長huah：「走了。走了。」in peh tsiūnn停tī園邊ê jì-puh ，車開leh tō走。 

我bih tuà甘蔗園溝m̄敢tín動，等到車走無看見， peh起跤beh走，害--ah ，雙跤tiuh-tiuh tshuah，跤nńg suah走bē行。Tsit時天頂尾鳥雲飛走--去，星koh出來--ah，蟋蟀仔又koh規陣鬧熱起--來。趕緊一路tsông來到醫生館，beh kā先生娘通知。Ná知大門關bā-bā， lòng tsiok久無人應。看破走倒轉來，tuì街仔路走，m̄敢koh tsánn àn甘蔗園--ni̍h過。

轉來到厝，阿母問：「Ah先生--leh？」我kā甘蔗園看著--ê講hōo伊聽，比hōo伊看。伊ná聽面ná反青，一直問：「你看有真--無？」 「你看有真--無？」我一直tàm頭， 我看tsiok真。He手電tshiō伊ê面，對對tī我ê面頭前，陳寅先生我thài bē認得？!Hiông-hiông出力雙手kā我掠--leh： 「雄 a ， tse代誌你m̄-thang講!絕對bē使講hōo人tsai!你tsai-iánn--無？」伊目睭thí tsiah大芯，ná像teh命令我： 「Bē使講!Bē使講! 」Koh ná像beh khàu出來， teh請求我： 「M̄-thang講!你m̄-thang講!」Ah，m̄-thang講!M̄-thang講!陳寅先生做啥pháinn代誌？是án-tsuánn m̄-thang講？伊hōo人銃殺thâi死，是án-tsuánn m̄-thang講？M̄-thang kā先生娘通知？我一直問，阿母青狂罵我：「你gín-á人m̄-bat。叫你m̄-thang講，你tō bē使講。」Ah ， hit時我才12歲ê gín-á niā-niā， tse天大地大ê代誌我ná ē tsai-iánn？伊kā我ê手掠--leh ，大聲huah：「你kā我tsiù-tsuā!」我hit時bē曉tsiù-tsuā， kan-na看伊ê目睭內有hiah雄ê驚惶、恐怖，tuè伊講： 「Bē使講! bē使講!」 伊驚我聽無，講：「你無看恁連標叔a？伊tō是鳥白講，hōo人掠去槓。」頂禮拜連標叔hōo人槓kah面歪歪--去，規身軀烏青結血，轉來ê時厝邊隔壁lóng有看--著。阿母kā我講，he是hōo lôo-muâ phah--ê。Tsit項代誌到我大漢了後，才漸漸探聽出--來。Tō是連標叔tī阮圳仔看著兵仔thâi人，四界去講， hōo警察掠去phah，講伊是共產仔造謠言（iâu-giân）。

Tsit時又koh聽著阮老父大嗽。阿母kap我坐tī眠床邊看伊喘，像火車teh peh崎，hī-hiú hī-hiú ，規暝無停。伊目睭niauh-niauh看，有話講bē出--來，天beh光tsìn前，tsán bē tiâu tō過身去。我tsai-iánn，tō是hit暝叫無陳寅先生ê關係。


(2) 
錄音檔 part II


經過幾juā冬了後，無人koh再講起。不過我時常ē想著，細漢hit時，hit暗tī甘蔗園看著ê代誌，一直bē-tàng理解。Tsit-má我大漢ah，漸漸明白。陳寅先生無做pháinn代誌，政府ê lôo-muâ兵仔做pháinn代誌thâi人，tō是tse bē使講--得。Tī tsit-ê恐怖，hōo人壓迫kah bē喘khuì ê社會，我ê父母為著家庭ê安全，m̄敢kā人講，kā先生娘通知。Tse是做父母ê本性，我tsit-má做人老父ah，漸漸也ē瞭解。不而過，in為著tsit-ê決定，心內hiâu疑不安，自我食罪，mā受著tsiok大ê苦痛（thàng），敢m̄是？Tsit點我看ē出--來。Tsiah-tsē冬以來，先生娘見nā來買果子，阿母lóng定著親手揀上好--ê，秤頭掠tsiok軟hōo--伊。Tse敢tō是伊對先生娘kap陳寅先生ê道歉，kā in會失禮ê表示？可惜到伊過身tsìn前，lóng無pa̍t-mi̍h表示ê方法，伊kan-na ē曉án-ne niā-niā。總--是我看先生娘mā是m̄ tsai-iánn伊ê意思，lóng講：「Lóo-la̍t」 ，錢khǹg--leh tō去，罕得有話講。Tsiah-tsē冬我m̄-bat看過伊一絲仔ê笑神。 

過--來歸仁鄉發展，土地有價。廟--ni̍h委員會決定，甘蔗園賣人起販厝。Tsit項代誌已經講tsiok久ah，生理人mā來過幾juā遍，我一ê人反對也無路用。總--是kan-na我tsai-iánn，22年前兵仔thâi人，證據iáu tâi tī hia。 Tsit-má teh-beh hōo起厝ê工人óo出來， bē輸我心肝頭經過tsiah-tsē 年生好ê疤（pa），beh koh hōo人割開，血流--出-來。Tsit幾工，頭殼燒hòng-hòng，胸坎ē痛，暗暝夢著陳寅先生來kā我講話：「你去，先去kā先生娘通知。」伊ê面hām喙鬚我看kah清清楚楚，kap hit暗tī甘蔗園--ni̍h仝款。 

我去醫生館tshuē先生娘。伊一ê人tuà hit間大厝，舊舊舊--ah lóng無修理。

看病ê所在原在一塊大桌，二條椅仔，邊仔一ê棋盤（kî-puânn）。我見著先生娘，bē輸有罪ê犯人 khiā tī判官面前認罪，求伊赦免（sià-bián）。 

「先生娘，關帝廟hit塊甘蔗園人teh-beh起販厝。」 我講。

伊tiām-tiām無應，kan-na kā我看。 

我講：「聽講khah早tī hia bat出過一件大代誌。」

 伊mā是tiām-tiām，面皮像一ê鼓tenn ân-ân，lóng無表情。

過一時仔，親像有暸解我ê意思，才坐落來輕聲講：「吳--先-生，你nā是親目有看--著，請你koh再詳細講來我聽。」
我kā hit暗12歲gín-á tī甘蔗園看--著-ê lóng總照起工講hōo伊聽， 22冬以來第

一擺講出喙，心肝頭pōng-pōng-tshiáng ，嚨喉一直tsa̍t--起-來。伊死死坐tī hia，ná一khoo ta--去ê柴頭，面lóng變烏去，tsiok久才khiā--起-來，喙內家己唸：「想bē到是án-ne，......想bē到--lah······」 

我kap先生娘來到墓地，tī阿母ê墓前點一枝香，伊講：「多謝你kā我講tsit項代誌。」Ná像teh對我講，mā koh teh對阿母講。了後tshuā我行過墓地hit頭，有一ê kē-kē細細ê墓，孤單tī hia ，青草發kah真旺。伊指（kí）hit-ê墓牌講：「你看。」頂面有二tsuā霧去ê字：「陳記善先生之墓。民國36年5月13日逝（sē）。」Ah ，tsit-ê可怕ê日子我當然ē記得。我問--伊：「Tse是啥人？陳記善先生是啥人？」伊gia̍h頭起來，ná像嚨喉that tiâu--leh，停一時才講：「Tō是陳寅先生--lah。」我驚一tiô： 「陳寅先生？!」伊tī tsia？伊無tī hia ？先生娘tàm頭：「伊tī tsia。 ......恁老父過身hit工，你ê老母tō來kā我通知。...」 Ah ，你早tō tsai-iánn？阿母早tō kā你通知？伊koh tàm頭： 「感謝伊，mā感謝你。Nā無，我tse 22年ê暝日m̄ tsai beh án-tsuánn過？」我已經擋bē-tiâu ê傷心kap歡喜tuè伊ê目屎先流--出-來，m̄是因為tsit項代誌我tsit-má已經有講出喙，m̄是為著先生娘已經tsai-iánn，mā m̄是為著tsiah久以來，tsit-ê食罪道歉ê重擔（tāng-tànn）hiông-hiông無--去，是因為數念（siàu-liām）一位勇敢良知ê女性，伊為著kiánn ê安全，mā無beh放sak朋友ê恩情，mā無beh tshìn-tshìn-tshái-tshái kā tio̍h kap m̄-tio̍h--ê濫濫做一伙，分（hun）無清楚--去。Tsit時我又koh看著伊暝日操勞（lô）老去ê suí面，大芯目睭， 22冬前hit-ê鳥暗暝深切（tshim-tshiat）ê目神，其實m̄ kan-na是驚惶ê認命niā-niā，iáu koh有tsiok頂真做人ê決心。

阮tiām-tiām離開墓地，我問先生娘，陳寅先生為啥物受害？伊幾juā擺搖頭，表示事實m̄-tsai。Hiông-hiông伊面ua̍t--過-來，比hit-ê已經行--過-去ê孤單發草ê小墓，細聲kā我吩咐，差不多聽bē出來：「你m̄-thang kā人講，......」 Ah ，m̄-thang講!M̄-thang講!我看伊liap-póo黃酸ê面照著二tsuā紅huánn ê西照日，tō是一ê久病拖磨ê老人，teh忍耐牽拖bē suah ê痛苦，伊無聲音thang huah--出-來，mā bē使huah--出-來。Ah ， bē使講! Bē使講!Ta̍k-ê人lóng bē使講!我又koh聽著我ê阿母án-ne kā我吩咐（huan-hù）。我tsai-iánn--lah， tsit-má我已經tsai-iánn--lah ，因為in是228 ê受難者，應該到tann已經無人ē記得in ah，應該是到tann無人tsai-iánn in-ê生死，in tī toh位？

應該是kan-na tsai-iánn，hit一暗，伊kap行棋ê朋友uì厝--ni̍h hōo人拖--出-去， tō無koh再倒--轉-來。Ah ，bē使講，tse lóng總bē使講，tsit-má lán tsai-iánn in tī toh位，mā bē使講，不管tī蟋蟀仔鬧熱ê甘蔗園，tī黃昏無人所到ê墓仔埔，tsia-ê可怕--ê，m̄ tsai beh án-tsuánn講出喙ê代誌，ài koh等候到tang時才ē-tàng lóng總講出來？

[註]英語「unspeakable」有「bē曉講」、「bē使講」 kap 「可怕講bē出喙」ê意思。想無適當ê台語詞，暫時用英語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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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簡介：
陳雷，本名吳景裕（Ngôo Kíng jū），（前）台南縣麻豆（muâ-tāu）人。1939年出世，tī台南市大漢。台南一中，台大醫學系畢業（pit-gia̍p）。1965年去到美國實習（si̍t-sip），了後到加拿大（ka-ná-tāi）完成免疫學博士。1971-72年tī英國繼續免疫學研究。1973年tī加拿大開業到tann。伊uì 1986年開始台文創作，了後tō 一直用羅漢合用做台文創作，作品有詩，散文（sàn-bûn），小說（siáu-suat），戲劇kap評論。





用字修改說明：
幾ê所在有修改 - 
第一，原文用「白話字」ê所在改做現時教育部羅馬字。
第二，原文無處理輕聲ê書寫，tsia lóng 加上兩ê hyphan標明輕聲。
第三，gâu讀m̄-tio̍h--的，lóng 加上羅馬字tī後壁。
第四，一寡漢字改寫做教育部推薦用字。